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油条旧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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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第一次吃的油条是用玉米换来的,那是1983年的冬天,我刚好满10岁。

雪花仍在漫无边际地飘落,持续足足个把小时了,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,这也是我居住的小山村冬季迎来的第一场雪。父母嘱咐我看好弟弟,他们就急匆匆地出门参加表舅的婚礼去了。为确保我们的安全,临走时父母反锁了房门。也就是房门被反锁那一刻起,我便成了这间房屋的统帅,弟弟成为我麾下唯一的兵。作为统帅,按照父母的授权我的主要职责就是看好这个“士兵”,与“士兵”而言,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命令。这时“士兵”嚷嚷着要去外面看雪,却被反锁的房门阻止了,他就哭哭啼啼拽着我的衣襟不依不饶。既然是统帅,就要发挥作用,想着法子满足“士兵”的要求。我领着“士兵”趴在炕上安装的玻璃窗前,再用嘴吹出的哈气将一层薄薄的窗花融化,外面的世界就透过巴掌大的界面呈现在我们的眼前了。我和“士兵”的两个小脑袋在玻璃窗前顶过来顶过去,互相争夺着巴掌大的领地,“士兵”高兴得手舞足蹈,我也有些乐不思蜀了。

因为我家临街,外面的风吹草动、一草一木都会尽收眼底。

雪停的时候,窗外一片银白,我们居住的黑黢黢的房间也随之明亮起来。这时听到了远处泥土铺就的村路传来了村民窸窸窣窣的脚步声、嘈杂声,雪后的小山村彻底地苏醒了。“苞米换油条了” “苞米换油条了”。一声声穿透墙壁地吆喝,给宁静的小山村带来些许聒噪,“哥哥外面有卖好吃的”“哥哥外面有卖好吃的”,“士兵”的两只小手不停地敲打着玻璃窗,一双小眼睛在巴掌大的领地滴溜溜地转动着,两只小腿一上一下地在炕上捣弄着。这时一个身上披着雪花,戴着狗皮帽子,穿着黑色棉衣棉裤的人,正赶着毛驴车在我家门前走过。“哥哥卖货的来了,哥哥我要吃油条”,士兵“噌”的一声从炕上蹦下来,抱住了我的大腿,他张着嘴巴、仰起了小脸眼巴巴地看着我。我也低头看着“士兵”,那一刻,统帅的责任担当又重新燃起。我把“士兵”抱到炕沿上,以统帅的言语,指着他的小额头说:“老老实实地在这儿呆着,我给你想办法”,说这话时我充满了统帅的自信,现在想起来都能嗅到那股坚毅担当的味道。

我在领地巡视了一圈,居然没有发现一粒玉米,就在接近绝望时,我猛抬头,看见厨房上方的横梁上挂着四五趟玉米——她们两个一对儿,用苞米叶子连在一起,黄澄澄、金灿灿地。我高兴地蹦了起来,这一怪异动作,把坐在炕沿上的“士兵”吓了一跳。我搬来了父亲写字时坐的木制椅子,把他放在了与横梁挂着玉米垂直的位置,再颤颤巍巍地往上爬。当膝盖跪在了椅子上时,我试着在椅子上站起来,因为过于紧张,我抖动的双腿开始打摽,椅子也随之抖动起来,我半蹲在椅子上,浑身发抖,想站又站不起来,想下又不敢下,眼泪都要下来了…想着自己是名统帅,总不能让“士兵”见笑,这样想着总算让双腿站直了。我伸直了胳膊,试图将挂着的玉米拽下来,可手和挂着的玉米还有一段距离,我猫着腰从椅子上下来,看到了母亲烧火用的木棍,就顺手拾起来,再次爬上了椅子,这时候“士兵”傻傻地看着我,等待着奇迹的发生。胳膊与木棍嫁接后,我只是轻轻地一挑,一对儿玉米就掉了下来,等挑到第三对儿时,因为“士兵”给我鼓掌加油分散了注意力,加之用力过猛,我从椅子上跌了下来,好在臀部先着了地有惊无险。“士兵”吓哭了,从炕沿边滑下来,苦着脸跑向我,“不许过来,老实呆着!”我的话就是命令,“士兵”又哭哭啼啼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。

我把弄下来的玉米放在簸箕里,再拿来铁锥子一行一行地将玉米颗粒剥离下来,再从簸箕将玉米粒转入母亲发面用的铝盆里。这一系列过程中,“士兵”始终保持坐姿,彰显一名“军人”对纪律的操守。

“门上锁了,怎样出去”,我边思忖着边走向窗前,想在窗户做点文章。我用手摸了摸,发现窗户间的缝隙是用报纸粘的,刚进入冬季窗户还没有彻底地冻结,我就拿来了菜刀将粘贴在两个窗框之间的报纸划开,再用力一推,窗户居然被打开了,瞬间,一股凉气也趁机钻了进来,我打了个喷嚏,“士兵”也笑呵呵地跑过来凑热闹,被我撵了回去,旋即我又关闭了窗户。“一会儿我从窗户爬出去换油条,你要老老实实地在家待着,不答应我就不去啦!”“哥哥去吧,哥哥去吧,我听话!”“士兵”的表态着实让我兴奋。就这样我爬出窗户,端着装着玉米的铝盆,开启了玉米换油条的旅程。

我居住的屯子前方还有富贵、周家两个屯子。我走在路上,脚下的雪不是很多,走起来不是想象的那样费劲儿。我边走边打听换油条师傅的去向,屯东头的张大爷告诉我:“往富贵屯的方向去了!”

折腾了半个小时,我终于到达了富贵屯,听屯里上山打柴禾人说:“刚才还吆喝呢,屯里没人换可能去周家啦!”我没戴手套、没穿棉鞋,手冻得有些不听使唤了,双脚也有些麻了,“必须坚持住,弟弟还等着呢!”我的意志越发坚定了。

邻近周家村口时,我才见到玉米换油条的师傅。他见我是个孩子又瑟瑟发抖的样子,就很麻利地接过了我递过去的铝盆,他又伸出大手在铝盆里上下地扒拉扒拉,再从铝盆里面捏出几粒玉米,像模像样地把玉米籽粒放进嘴边用牙齿嚼碎后,再砸吧砸吧嘴,很遗憾地说:“水分太大了,水分太大了!”,他的一双眼睛眯缝着,嘴巴翘翘着,一副为难的样子。“求求你了,换多少都行!”他瞟了我一眼,说:“看你挺可怜的,就扣20个水吧!”在千恩万谢中,我用6穗玉米换来了1.5根油条,我心里还美滋滋地想:“总算没白来!”就急匆匆返回啦!

那一次玉米换油条,我可惹了大祸。父亲挂在房梁上的玉米是准备来年作种子用的,在父亲劈头盖脑地责骂时,母亲也在一旁不停地数落。父亲听说换油条的师傅给玉米定了20个水分,更是气得不打一处来,说:“这玉米都风干了,12个水分都不到,二道贩子没有一个好货色!”

那一天,我忘记了是怎样收场的,好在一切都过去了。在那个缺粮断炊的年代,一个农民的儿子10岁就能吃到油条,已经算是很幸运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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